第十九章 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


孫子兵法謀攻篇:「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。」知道在什麼條件之下可以開戰,什麼條件不可以開戰。才能獲得最後的勝利。

放下電話,我走到書桌前,坐了下來。
拿起紙筆,腦中沙盤推演:我要一次解除三方契約,他們卻要先解除我與買方的契約。
假如,我先解除了與買方的契約關係。買方取回專戶中的五十萬元之後,仲介公司又強硬起來。我手上最後的武器──開記者會,將頓失訴求點。他們將對外宣稱:「五月二十日貸款早已核准之事,是買方個人行為,與仲介公司無關。並且,賣方牛先生已經和買方和解了。」
若我求償十萬元,仲介公司反過來向我要求服務報酬──成交總價的百分之三,二十四萬一千五百元。我與房仲公司之間的糾紛,並沒有解決。我仍然身陷困局。
將來進入司法程序,買方、賈代書、甄代書,甚至總公司田主任,都可能變成法庭上的證人。
這是他們以退為進,攻守兼備的極高明策略。
我拿出卦籤,將心思放空。卜問:是否能得到仲介公司十萬元的補償?
占卜出的卦為:“風天小畜”──這是一個描寫旱災的卦。卦辭翻成白話:「我們國都西郊的天空,烏雲密佈,雨卻始終下不來。」我要求的補償,是否就如卦辭中的“密雲不雨”呢?
我細細分析每一個層面:
我在對方的佈局中辛苦作戰。他們掌握主動權──戰場形勢不利。
對方五人圍攻我一人,還有總公司龐大的資源作後勤支援。律師又和我發生了誤會──敵我人數眾寡不利。
若要進行訴訟,判決結果最快一年以後,才會出來。我還有三百多萬的貸款和利息要償還──時間不利。
雖然我蒐證到買方貸款早已核准的通話錄音,卻拿不到書面證據。證據力明顯薄弱──證據不利。
我雖出奇兵,佯裝要開記者會。從對方的應對能力來研判,我確定他們是高手中的高手──強弱不利。
一場沒有勝算的持久戰,更是兵家大忌。
考量形勢、眾寡、時間、證據、強弱等五大不利因素,心中已經有了方向:三十六計,走為上策。
下一個問題就是:如何避開敵軍的追擊,安全地撤退呢?

七月十二日星期一,交易進入第六十七天。
自從七月七日雙方見面之後,又過了五天。
今天甄代書沒來電,我也沒打電話過去。
談判陷入膠著。
我耐心等待,靜觀其變。雖有錄音證據,卻留中不發。只守不攻。
這幾天,他們必定焦急地尋找我開記者會的新聞。

七月十三日星期二,交易進入第六十八天。
早上九點五十分,甄代書來電。
他語氣輕鬆,一掃陰霾:「嘿。牛先生。我是甄代書。」
糟了。他們已經知道我是個空包彈,不會開記者會了。
我說:「您好。」
「早。早。早。」他說:「那天我傳達買方和白店長的意思,您有沒有問過律師?現在有沒有決定呢?」
我說:「我們應該在電話裏先談好,再見面。」
他說:「我已經傳達了他們的意思。您這邊打算用什麼方式呢?」
我說:「在不動產交易市場中,這也不是一筆很大的數字。不必分兩階段,我希望三方一次解除契約。」
他說:「因為有不同的契──」
我說:「上次傳來的協議書,是要三方一次解。我建議,有關請代書、律師等額外支──」
他說:「他們就是不想給啊。」
我低聲說:「聽我講嘛。額外的補償,不用任何名義。我給一個帳戶,他們把錢匯進來,我就在協議書上簽字。」
他高聲說:「他們不願意。重點是他們不願意。」
我說:「這個部份──」
他說:「那一張協議書已經失效了。懂嗎?」
我說:「為什麼?」
他說:「那只算是個邀約。他們又改變了,就不算數了。那只是一份意向書。你懂我的意思嗎?」
我:「……」
我說:「失效了嗎?」
他說:「當初,他們提出了邀約,可是你又有不同的看法。」
我說:「那也不盡然。」
他說:「已經超出他們原本的期待。那就不算數了。」
我說:「我的要求是合理的。」
他很不耐煩:「沒什麼合理不合理。那一張已經不算數了。」
我說:「你曾問呂代書:要不要精神撫慰金?你們有表示過。我才順著你們的意思提出來的。」
「不是。不是。」他說:「現在要重新談的議題有三個。一個是買賣雙方解除契約,一個是房仲的服務報酬,一個是你所謂的補償。這三個是要綁在一起談的。」
我說:「變得那麼快啊。」
他說:「三方應該坐下來,好好地談一談。」
我說:「在電話中先談出個初步結果。才不會勞師動眾。」
甄代書使出殺手鐧:「他們也可以把房子買下來呀。」
我瞠目結舌,說不出話來。
這幫人假買屋,真敲詐。停頓交易、製造爭議,都是為了狠狠殺價。見我要公諸媒體,又改口要把房子買下來。
我語氣堅定:「要談就在總公司。臨時換地點,就不談了。」
甄代書說:「不方便啦。總公司天天都有教育訓練。」
我說:「在別的地方,我有安全顧慮。」
 
甄代書說:「那就由你來找地點。」
「好。好。拜拜。」我暗自竊喜。
山窮水盡疑無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。甄代書忙裏出錯,而且錯得正是時候。
竟然敢讓我來選擇戰場。既然要我找地點,就到議會吧。
「哈。哈。哈…」我捧腹大笑,笑到腰都伸不直了。
他們作夢也想不到,我會選在議會。
我快快收下這個大禮。全身每一個細胞像吃了威而鋼,霎時精神百倍。
我迅速拿起電話,撥通議會總機。我請總機小姐,幫我轉到陳議員辦公室。
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:「陳議員辦公室。您好。」
我說:「敝姓牛。怎麼稱呼您呢?」
他說:「我是林主任。」
我說:「林主任。您好。您好。」
他說:「請問有什麼事?」
我說:「我在不動產買賣中遇到麻煩……我想請陳議員幫我召開協調會。」
我快速將案情說了一遍。接著,把簡要的書面資料傳真過去。
第二天上午,我依約帶了相關資料,趕到議會,才發覺忘了帶錄音光碟。
我進入議員辦公室,見了林主任。
林主任聽完我的陳述。剛好,陳議員打電話進辦公室,林主任在電話中轉達我的請求。
過了一會兒,林主任放下電話,面帶微笑:「議員願意幫你開協調會。」
我說:「太好了。謝謝。謝謝。」
林主任說:「牛先生。有兩個時間:七月三十日和八月二日。那一天,您比較方便?」
我說:「我要先問過律師和代書,再打電話給您。」
林主任說:「好的。」
我站起來,深深一鞠躬:「感謝。萬分感謝。」
有了議員的幫助,心頭輕鬆了許多。
(作者按:陳(議員)與林(主任),皆非兩位當事人真正姓氏。)

回到家中,我先打電話問呂代書。
呂代書說,那兩天她都可以配合。
再打電話問唐律師。
唐律師說:「我八月二日要出庭,七月三十日可以參加。」
我說:「太好了。」
唐律師說:「那天會開記者會嗎?」
我說:「不開記者會,只開協調會。」
掛了電話,我立刻撥電話,回報林主任。
林主任說:「七月三十日那天議會很忙,八月二日時間比較寬裕。」
我說:「八月二日,我的律師要出庭。七月三十日那天,律師才有空。我希望律師能參加。」
林主任說:「那就在七月三十日開協調會。」
放下電話,總覺得應該選八月二日──議會不忙碌的那一天。但是,沒有律師參與,又十分不妥。

七月十五日星期四,交易第七十天。
下午三點,我打電話到議員辦公室。
剛好是林主任接電話:「陳議員辦公室。您好。」
我說:「我是牛先生。」
林主任說:「牛先生。我正在為您的案子,通知相關人員。我跟您講一下開會的時間和地點:七月三十日下午兩點半,在議會六樓第八會議室。您到議會以後,先去換個證件。」
「非常感謝。」我說:「我請律師擬了一份我方版本的三方協議書。現在就傳真過去。」
林主任說:「沒問題。」
我說:「雖然發現對方舞弊,我還是願意和解。我只會提出補償要求,不會堅持到破裂。另外,有一個重點:就是他們扣住了我的權狀和相關文件。我擔心在簽了解約協議書之後,他們還會以各種手段,讓我不能賣屋。」
「我會注意這一點。」林主任說:「協調會那天,有兩個單位出席。一位是消保官(消費者保護官),另一位是主管單位地政處的官員。我正在聯絡他們。」
我說:「辛苦了,非常感謝。拜拜。」
我再拿起電話通知唐律師:「您好。七月三十日下午兩點半開協調會,地點是──」
唐律師說:「那天要我開庭,不能去。我記錯了時間。」
我說:「那我怎麼辦呢?」
唐律師說:「沒關係啦。你們去就好了。有議員在場,我相信:他對這方面也很瞭解的。」
我說:「能不能另外請一位律師過來?對方的態度瞬息萬變,我無法預料他們會怎麼做。如果,臨時要簽署法律文件,我怕再次掉入文字陷阱。希望你們能安排一位律師過來。」
唐律師沒回答。
我說:「對方是身經百戰的高手。他們的策略之高明,出手之精準,變換之快速,在在都出乎我的意料。我沒有把握全身而退。他們有可能在法律的文字,或技術的細節上搞鬼。太厲害了。」
唐律師說:「這……」
我說:「我的每一個對策,都被化解。我不知道他們還會出什麼招?他們運用了孫子思想中的三個重要觀念。第一、像常山之蛇──靈活地首尾呼應。第二、因敵制勝──他們針對我的做法,快速形成精準的化解對策。第三、踐墨隨敵──他們緊緊跟隨我的腳步,不斷出招。他們精通兵法。這是我需要律師在場的原因。」
「嗯……」唐律師說:「如果你堅持求償,最快的方式就是向買方提告。針對價金信託專戶中的五十萬元下手。」
「我不提告。」我說:「我的弱點在對方手中,無法開戰。優先方案是全身而退。所有動作,都是以安全撤退為目標。」
唐律師沉吟不語。
我說:「我希望您能參加。」
唐律師說:「我可能會遲到。」
我說:「開庭幾點結束?」
唐律師說:「不確定。」
「那就沒辦法了。」我說:「林主任正在通知與會人員。拿到正式通知,我還是會傳真一份給您。」
我說:「他們的陣形變得太快了。甄代書曾傳來一份三方解約協議書,現在又不承認了。您不在場,法律專業部份,我無法應對。」
唐律師說:「嗯……」
我說:「您不能來。洪律師可以參加嗎?」
唐律師說:「那天我們一起出庭。」
我說:「還有其他的律師嗎?」
唐律師說:「我再問問看?」
我說:「謝謝。再見。」
陣前換將是一件危險的事,我卻無將可用。當初就是簽錯了契約,才惹上一身凶險。再錯一次,豈不是在千辛萬苦之後,再下一次十八層地獄嗎。
兩天前,我才眉開眼笑。頃刻之間,手足無措。

傍晚五點,我再打電話到律師事務所。
剛好是唐律師接。
我說:「拜託。拜託。你們一定要安排一位律師。」
他說:「等一下。洪律師要和你說話。我轉過去。」
「牛先生。什麼狀況?」電話中傳來洪律師的聲音。
我說:「有一位議員要幫我們開協調會。七月三十日下午兩點半,在議會。議員、官員都會到場。希望你們能参加。」
洪律師說:「你的立場是什麼?以及當天你會做什麼動作?」
我說:「我的立場是解除契約,目標是全身而退。」
洪律師說:「我瞭解你的目標。我想確定:當天,你會做什麼動作?」
我說:「我會提合理補償。只提出,不堅持。他們不同意,我就無條件解約。」
洪律師說:「你會找記者來嗎?」
「不會。不會。」我說:「為什麼不開記者會?前天甄代書打電話過來,說:『他們也可以把房子買下來。』針對開記者會的事,他們的最新對策已經出來了。假如我開了記者會,他們就會叫買方真的把房子買下來。反過來告我毀謗。這是另一個災難的開始。我不會開記者會的。我評估過了,爭取那十萬元,要付出的風險和代價太大。我已經放棄。」
洪律師說:「和上一次不一樣的是:你不要求補償了。」
「是的。」我說:「目前我想撤退,對方也想撤退。」
洪律師說:「為什麼要選在議會開協調會?」
「我提出在總公司,他們不肯。」我說:「其他的地點,我有安全顧慮。所以選在議會。」
洪律師說:「那天你叫警察來,我完全不知道。這會讓對方以為:是我教你出的招,他們會把帳算在我頭上。牛先生。律師不是讓你用來背書的,是來協助你的。如果議員找記者來呢?」
「不會。不會。」我說:「議員要開的是協調會。不是記者會。」
洪律師說:「你要的三方協議書,我們可以寫給你。但是,參加協調會,我們要考慮。」
我說:「你們擔心,可以在會場外。只怕不好意思。」
洪律師說:「我也接過很多議會的協調案,律師不是在外面啦。請律師在外面等,就沒有機會即時改正書面文字。我們可以協助你的方式:就是由我們自己開一個會,讓律師表達你的立場。再看看對方的立場?你也知道我發起脾氣來會很凶的。假如,那天我和議員的意見不同,“槓”起來了。你會無法下台。」
我說:「喔。喔。」
洪律師說:「既然你自己找了議員。他也會從法律的層面來幫助你。假如,議員的協調不符合你的利益,或不符合我們律師應該協助你的立場。我會和議員“槓”起來的。希望你能聽議員的話,看他怎麼樣幫你協調。我能替你做的,就是把書面文字傳真給你,請議員促成書面文字的內容。」
我說:「你們不方便,沒關係。但是,我真的沒有耍你們。」
洪律師說:「我相信你沒有和律師合作的經驗。不要讓律師有那樣的感覺。」
「我沒打過官司。」我說:「不好意思。再見。」
律師不能出席,如同兩輪的戰車,少了一個輪子。
回頭一想,我猛然驚醒:那天,買方以肢體語言傳達的恫嚇訊息,早已動搖了我方資深將領的軍心。那天交鋒,我已折損兩員大將而不自知。大勢不妙。我軍汲汲可危。
敵方精通兵法。他們運用了孫子思想中的「三軍可奪氣,將軍可奪心。

我立即去電林主任:「主任。您好。可以將協調會改為八月二日,議會不忙碌的那一天嗎?」
林主任說:「來不及了。開會通知已經全部傳真出去了。」
我說:「喔……謝謝。」
我兩頭落空,呆若木雞。


目    錄

目    錄 第一章 財務危機 第二章 斡旋 ( 議價 ) 第三章 簽約 第四章 違反常理 第五章 不動產買賣價金信託與不動產買賣價    金    履約保證 第六章 向總公司陳情 第七章 密集專業諮詢 第八章 試探虛實 第九章 等蛇出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