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 感謝央行彭總裁救命之恩


買方以賣方的房屋作為抵押品,向銀行貸款。過戶前是賣方的名字,但是買方只付了少部份的款項。過戶後是買方的名字。銀行撥款時,貸款會先進入買方的存摺。此時,是交易中風險最高的時刻,也最容易發生問題。

六月二十五日星期五,交易第五十天。
清晨將醒未醒,心中浮現了一個強烈的念頭:我要把交易中發生的事,告訴天興銀行許先生。
記得一位長輩說:「遇到人生重大難題,清晨第一個靈感,常常是問題的解答。」
盥洗之後,往公園走去。經過7-11便利商店的書報攤,我停下腳步。看見中國時報頭版頭條,斗大的標題──「央行打房下重手」
隔一行是較小字的副標題──「升息半碼選擇性信用管制。台北市全區及台北縣十縣轄市,辦第二套房貸限七成。全面取消寬限期,低利時代畫下句點。」
雙眼一亮。腳步輕快起來。
決定打電話給許先生。
我想先聽聽呂代書的看法。
八點半,我撥電話。
鈴響了許久。
一位小姐接了電話:「呂代書事務所,您好。」
我說:「呂代書在嗎?」
她說:「請稍等。」
呂代書接了電話:「喂。」
我說:「不好意思,這麼早就來打擾。」
呂代書說:「牛先生。您好。」
我說:「昨天的會議中,他們無論如何就是不肯說出貸款金額。經過一整夜的思考,我確定還在“局”裏。」
呂代書說:「怎麼說?」
我說:「昨天買方說,銀行願意貸七百六十萬給他。假如,尾款就是七百六十萬,加上頭期款五十萬,剛好就是原先的總價八百一十萬。根本沒有差額可以匯入信託專戶買方連第三期款都不想付啊。怎麼辦?怎麼辦?」
呂代書:「……」
我說:「銀行撥款之後,買方一定還會製造爭議,繼續殺價。要如何維護我的權益?拜託。拜託。您一定要告訴我。一定要告訴我。」
沉默了半晌。
呂代書說:「只要把你那一張印鑑證明抓穩,他們就不能設定抵押權和辦理過戶。」
我說:「我知道。我知道。」
呂代書說:「現在,我要把印鑑證明還給你。」
我說:「為什麼?」
呂代書沒回答。
呂代書說:「下午兩點,許先生去買方那裏對保,你不要過去。也不要聯絡任何人。」
我說:「為什麼?」
呂代書說:「甄代書要辦理過戶,一定會和你聯絡的。」
「我不相信他。」我說:「兩天前,白店長兩次提到:『我派田主任來加盟店。』這表示,田主任是配合白店長的。所以,我也不相信總公司安排的甄代書。」
呂代書說:「你不相信甄代書?」
我說:「是的。」
我說:「今天早上,我想去見許先生。」
呂代書說:「去那裏呀?」
我說:「天興銀行旺北分行。」
呂代書說:「為什麼?」
我說:「我要去見許先生。我打算讓他瞭解這個交易。重新評估風險,再去對保。」
呂代書說:「不是。不是。」
我說:「如果銀行仍然要貸款給買方。撥款的時候,會因為我的提醒,而謹慎處理。」
呂代書說:「我不贊成。我不贊成。」
我說:「可是……」
呂代書說:「我反對──」
我說:「今天有個大新聞,就是“央行打房”──在台北市和台北縣十個縣轄市,買第二套房,貸款最高限定七成。」
呂代書說:「政策打房,跟你有什麼關係?」
我說:「如果銀行重新評估,暫緩核貸,對我有利。」
呂代書說:「為什麼?」
我說:「因為,依照央行最新的政策,買方不論到那一家銀行重新貸款,最高只能貸到七成。」
我按壓桌上的電子計算機,說:「依照昨天協議的總價八百零五萬,買方最多只能貸到七成──五百六十三萬五千元。總價八百零五萬,減去頭期款五十萬,再減去五百六十三萬五千,等於一百九十一萬五千元。買方在過戶之前,還要再匯一百九十一萬五千元到信託專戶。如果這是個騙局,買方風險升高五倍。」
呂代書:「……」
我:「我想打電話給天興銀行許先生。」
「不是。不是。你要先弄清楚他們的意圖。」呂代書說:「下午兩點,我不要你去買方店裏。我不要你聯絡許先生。只要待在家中,等甄代書來找你。」
我說:「假如甄代書是他們的同夥,他的話能信嗎?我們不到現場,就不知道買方的貸款金額。」
「別急嘛。」呂代書說:「把心靜下來,先觀察他們是玩真的?還是玩假的?」
「玩真的。真要過戶了。」我說:「他們發現我不願意打官司,要快攻了。」
「那都是你自己想的。」呂代書說:「現在,什麼人都不要接觸。只要確認交易流程有沒有依照契約進行。從頭至尾,你只要和甄代書一個人互動。找他、問他、盯他,就好了。出現破綻,就不要繳出印鑑證明。他們就沒有辦法過戶。」
我說:「不繳?他們告我違約呢?」
「所以,你要等甄代書來找你。」呂代書說:「你要冷靜。在繳出印鑑證明之前,要確定貸款金額。」
我說:「確定貸款金額?」
「是的。」呂代書說:「實借金額乘以一點二,就是設定金額。」
我立刻按壓電子計算機,說:「假如實借金額是七百六十萬,乘一點二,等於設定金額九百一十二萬。房屋總價才八百零五萬呢。」
呂代書說:「不過,其中還有許多變數。你照我的想法,就會站在有利的制高點。下午,不要去買方那裏喔。」
我說:「為什麼?」
「這叫藝高人膽大。」呂代書說:「講這些,你都聽不進去。」
我說:「不是聽不進去,是聽不懂。我很用心在聽呢。」
呂代書說:「你要很超然、很客觀地來觀察:買方有沒有對保?有沒有拿到設定契約書?有沒有意願過戶?只要看這些關鍵點就好了。」
我說:「關鍵點?」
呂代書說:「只要賈代書繳了契稅和土地增值稅。只要買方的設定契約書,打上了可以過戶的文字。只要可以過戶,你就問甄代書,設定金額是多少?實借金額是多少?實撥金額是多少?設定、實借、實撥有可能是三個不同的數字。假如,實撥金額和貸款金額還有差額,要請買方把差額匯入信託專戶。沒弄清楚之前,印鑑證明是你最重要的防線。」
我說:「如果甄代書不來拿印鑑證明,怎麼辦?」
呂代書說:「甄代書辦過戶,一定會向我們要。我會告訴他,印鑑證明在牛先生那裏。」
我說:「可是……可是……」
呂代書說:「總公司甄代書的角色與賈代書不同,他的立場超然。遇到困難,會去排除的。應該會和我站在同一陣線,把交易完成。千萬別急。」
我說:「買方對保,我們不去,就看不到貸款金額。可不能相信他們說的數字。」
「沒錯。」呂代書說:「可以請甄代書影印設定契約書上有金額的那一頁,傳真到你那邊。就不會有問題了。」
我說:「撥款之後,賈代書不把錢匯入信託專戶。怎麼辦?」
呂代書說:「你去問甄代書。要先問清楚。」
我說:「喔。喔。」
我說:「假如,房屋過戶給買方以後,新的權狀也下來了。買方遲遲不交屋,又找理由製造爭議。那該怎麼辦呢?」
呂代書說:「交屋是白店長的責任,他要處理。」
我高聲說:「白店長就是騙子呀。」
呂代書說:「那就找甄代書處理。」
我說:「如果尾款剛好就是七百六十萬,資金流向有幾種變化?」
呂代書說:「有三種可能:第一、錢進買方帳戶,不匯入專戶,卻匯到不明的帳戶。萬一是個騙局,這種可能性最大。第二、錢進買方帳戶,部份匯進專戶。第三、錢進買方帳戶,全部匯入專戶。這種情形,詐騙的機率最低。因為,賣方不在價金信託結算書上簽名,買方就拿不到錢。而且撥款之後,銀行就開始計算買方的貸款利息。」
我說:「學問還真不少呢。一般人那裏懂。」
「不要同時考慮各種假設,那會很辛苦。」呂代書說:「目前只要做一件事──等甄代書來向你要印鑑證明。不用擔心。」
我說:「我不擔心過戶前。擔心的是過戶後,他們又有動作。」
呂代書說:「你要對甄代書說:『承辦此事,不只是過戶、設定,還要包括交屋、結案。』請他務必排除所有障礙。」
我說:「甄代書不排除怎麼辦?」
呂代書說:「嘿。不排除,總公司等於找了一位假的代書來。不會啦。不會啦。別想那麼多。那樣會很苦啦。」
我嘆了一口氣,說:「這是你們代書的專業。即使用心聽,我都覺得很吃力。坦白說,聽不太懂。」
「聽不懂,沒關係。」呂代書說:「過來一趟,我把印鑑證明交給你。自己保管,就可以放心了。」
我說:「好吧。」
呂代書說:「有空就過來拿。」
我說:「我還是想見見許先生,讓他瞭解這個交易。他應該會重新評估。」
呂代書說:「不是啦。人家要貸款,你要暫緩。這樣不好啦。」
我說:「我不會叫銀行暫緩,只是告訴他們實情。」
呂代書說:「你的想法和我不同,我就沒有辦法幫你。」
我說:「唉。真是左右為難。」
「不要打電話喔。」呂代書說:「另外,我會把辦理過戶的表單先給你看。先把我說的消化一下,你考慮考慮。」
我:「……」
放下電話。
我閉上眼睛思索:設定金額不等於實借金額,實借金額又不一定等於實撥金額。其中資金的數目和流向,變數太多。我不可能時時追蹤,處處防守。
種種跡象顯示:這是一個“局”。但是,我又找不到明確的證據。
呂代書認為總公司不會找一個騙子來。我卻強烈質疑甄代書。
呂代書想逐步確認。危機處理卻要搶得先機。要搶快,可能失去準頭。要精準,必須慢慢觀察。
要搶快呢?還是步步為營?是呂代書對呢?還是我的方式好?
就像高溫當機的電腦。我天人交戰,舉棋不定。
每當面臨人生難題,中國傳統文化總是能提供我處理的方向。我又想起孫子兵法中的句子:「守則不足,攻則有餘。
明知是在高空走鋼索。我權衡輕重緩急,作出決定:放棄被動,大膽行動。
九點一到,立即撥電話。
我說:「請問是許先生嗎?」
他說:「是。」
我說:「我是昨天那位牛先生,希望能和您見個面。這交易一波三折,有許多疑點。雙方談了又談,也變更過契約。我可以把所有的資料帶過去,讓您充分瞭解。」
他說:「嗯……」
我說:「方便嗎?方便的話,我馬上過去。」
他說:「你不用過來。」
我只好從頭細說。
他專心地聽。
我說:「……已經過了一個月,買方的財力證明還沒繳齊。簽約二十三天以後,我打電話給賈代書……白店長說佳安只能貸六百零五萬,先說要“拉”到六百一十,後來說再設法“拉”到六百一十五。但是,買方堅持要貸八成。又說再向台銀申請……目前,稅單超過一個月沒繳,已經產生滯納金了。」
他說:「牛先生。我跟你說,這個案子我早就准了。」
我大吃一驚:「什麼時候?」
他說:「請稍等一下……」
我聽見翻紙張的聲音。
他說:「喂。五月二十日就准了。」
我錄音存證了這一段通話。
只覺得天眩地轉,好似被打了一記悶棍。
我說:「原來……原來……一個月之前,銀行早就核准了。他們一路說貸不到、貸不到。昨天在總公司協商,還騙我,說什麼貸款剛核准。就是不說出確實的貸款數字……買方不小心說溜嘴,說可以貸到七百六十萬……」
他說:「嗯。嗯。嗯……」
我說:「我可以把所有的文件帶過去,證明我所說的都是真的。建議你們把對保延到下個星期,才有時間釐清真相。我希望能過去一趟,見見您和分行經理。」
他說:「不用見經理嘛。我瞭解一下,就可以了。」
我說:「我現在就過去。」
他說:「不用。中午,我就會到你房子的附近。」
我說:「幾點到?」
他說:「不確定,可能在十二點。」
我說:「約在麥當勞門口,好嗎?」
他說:「時間沒法確定。我到的時候,再打電話給你。」
我說:「貸款是否如買方所說的七百六十萬元?」
他說:「我還是沒辦法跟你講。這涉及個人隱私,不方便說。」
我說:「唉。」
許先生說:「對不起。不方便。」
我只好掛上電話
我立刻再撥電話。
「喂。」呂代書先開口。
我免去客套:「天興銀行許先生說:五月二十銀行就已經核准了買方的貸款。」
她說:「什麼?」
我說:「白店長這幫人利用法律和交易制度的盲點欺騙我。」
她:「……」
我說:「我本來想去天興銀行,許先生不答應,也沒約我見面,只說中午再聯絡。他說不用找分行經理。所以,我不排除許先生和買方原本就認識。」
她說:「……」
我說:「所以,許先生還是要去買方那裏對保。」
她說:「現在的重點,就是買方的設定金額是多少?實借金──」
「我已經不想知道這些啦。」我說:「有利,他們才會快攻。萬一行員配合,我會死的很慘。我必須搶快。等看清楚,就無法脫逃了。現在,我要直接找分行經理。」
她說:「我的看法是:把許先生到買方店裏對保,當作是昨天協議的延續。你的優勢是:協議是在總公司完成的。總公司總不會派假的代書吧。」
「我懷疑甄代書。」我說:「殺價之前,貸款早已核准。」
她說:「他們只是想向你揩油那五萬元。」
「不是。不是。才不只呢。」我說:「他們要在撥款之後繼續砍價。別忘了,還有七百六十萬元會進入買方的帳戶。買方銀行代償我賣方的銀行貸款之後,還有四百多萬元在買方的存摺裏。」
「不可能。」她說:「達成協議之後,白店長過去的種種,就已經結束了。現在是由總公司的代書,甄代書接手。昨天你們所立下的文字約定,目前才開始化為行動。許先生下午來對保,是對你是有利的。」
我說:「是嗎?」
她說:「等甄代書來向你要印鑑證明的時候,再依貸款金額和資金流向,規劃對策。這樣才有智慧。打草驚蛇,反而看不清楚。」
我高聲說:「銀行是買方去找的。」
她說:「沒錯呀。」
我說:「如果銀行人員和買方熟識,願意配合他呢?」
她說:「沒錯呀。貸款撥入買方帳戶,他要領走,你也沒輒。」
我說:「買方不同意代書把貸款匯入信託專戶,把交易變成民事糾紛,也不是刑事罪犯啊。他等我去提告。我根本沒時間等法院的判決下來。」
她說:「依你的假設,當然是那樣。但是,實際的行動,不用現在就做到那一階段。流程才跑到第一階段,不要煩惱後面的事。那樣,會弄得很複雜。你不瞭解我的意思,把順序顛倒了。一直攪和,一直攪和。最後都變成你一個人的想法了。」
我長嘆一口氣。
她說:「以後,你一定會後悔的。但是,決定權在你。既然你那麼堅持……唉。我只能配合。」
我說:「我再冷靜一下。我再冷靜一下。好不好?」
她說:「你就好好想一想吧。」
直覺告訴我:這不是交易,而是鬥爭。這不是買賣,而是戰場。
我決定自行處理。
立刻撥電話到天興銀行旺北分行。我向總機小姐說明來意,請她轉經理。小姐說,經理不負責放款。於是,請她轉副理。
鈴聲響著,無人接聽。
十萬火急。
我心中嘀咕著:快、快、快。
終於,聽見一位中年男人慢條斯理地說:「旺北分行,您好。」
我說:「您是曾副理嗎?」
他說:「請問那裏?」
我說:「敝姓牛。我有一筆房地產買賣,買方在你們那邊貸款。」
他說:「有什麼事?」
我說:「我願意帶相關資料到你們分行……這個交易……店長三次要大門鑰匙,我都沒答應。他不讓我和估價人員碰面,還騙我曾帶銀行人員進屋估價。已經換鎖了,他不可能進去。」
他說:「嗯。你怎麼知道,我們不可能進去呢?」
我說:「簽約後,我就換了門鎖。」
他說:「你是本人嗎?」
我說:「是的。」
他說:「不動產在那裏?」
我說:「野牛路995號4樓。」
他說:「看房子的時候,我們的人還進去過。」
「不可能。」我說:「你可以拿相片到現場核對。店長帶買方來看屋的時候,我問店長:『銀行什麼時候來估價?』店長說:『關係好,不用看屋。』」
「我們的房貸都要拍照。」他哈哈大笑:「既然這交易不正常,你應該跟房仲和買方去談。你可以訴訟,或找調解委員會。我不想介入你們的事。」
「我知道你們不想介入。」我說:「但是,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和你們有關。」
他說:「什麼事?」
「相片是假的。」我說:「你們的人絕對不可能進屋。」
他說:「怎麼不可能?」
我說:「除非找鎖匠開門。」
他說:「你不是委託房仲代售嗎?我們的行員是找房仲帶看房屋的。」
我說:「我和店長簽了委託銷售契約,才把鑰匙交給他。第二天就成交了。成交以後,我立刻換鎖。」
他又哈哈大笑:「這樣講,好像不太對喔?」
我說:「錯在那裏?」
他說:「我們的人曾經進去。拍照的日期,和你說的不一樣。」
我說:「我建議:下午的對保延一延,先帶相片來房子這邊對一對。看看相片是真的?還是假的?問問你們的行員,到底有沒有進屋?」
他說:「怎麼會看錯房子呢?行員應該不會看錯。」
我說:「你們不可能進去。」
「就是有進去呀。」他說:「這樣好不好。我們只針對借款人貸款的部份。如果你們有什麼問題,先“橋”好再說。」
我說:「我以項上人頭保證:你手上的相片,百分之百是偽造的。」
「對啦。對啦。這都是你說的。」他說:「但是,我們確實有進去拍照。」
我說:「這個交易有蘋果銀行的價金信託,賈代書沒讓你們的行員知道。撥款時,請務必把錢匯入信託專戶。千萬不要轉入其他帳戶。」
他說:「好。如果文件上有寫,我們會幫你注意。」
我說:「文件是偽造的,怎麼會寫呢。要不要我帶相關資料跑一趟呢?」
「不用啦。不用啦。」他說:「最好是你們先作個協調。」
我說:「喔。」
我失望地放下電話。

急急如流星趕月,快快似風馳電掣。速速撥通電話。
還沒開口,呂代書說:「牛先生。」
我把與曾副理的對話如此這般說了一遍。
我說:「接下來該怎麼做?接下來該怎麼做?」
呂代書說:「第一、許先生下午來對保的時候,請他帶一張撥款同意書,請買方簽名蓋章。這是指定貸款要匯入蘋果銀行信託專戶用的。貸款下來,買方只看得到錢,摸不到錢。」
我說:「是要請銀行幫忙匯款嗎?」
呂代書說:「第二、將信託專戶的帳號給行員許先生。第三、若買方貸款額度不足,要以現金補足。完成這三個動作以後,你再繳出印鑑證明。」
我說:「我們去見許先生。」
呂代書說:「不用啦。我打算靜觀其變。」
我說:「我擔心過戶後──」
呂代書說:「印鑑證明在你手上,怎麼會過戶呢。」
我說:「問題會發生在過戶之後。」
呂代書說:「我本來打算在繳出印鑑證明之前,將幾個疑點一次釐清。現在,你已經打草驚蛇。看不出:甄代書到底是好人?還是壞人了?」
我說:「互動這麼久,我怎會不知道。」
呂代書說:「總公司派來的甄代書是關鍵人物。」
我說:「我不相信甄代書。」
呂代書說:「問題是,他有法律責任。上法院,他會怕的。」
「我缺少有力證據。」我說:「他們只要拖,就拖死我了呀。這叫不戰而屈人之兵。」
「他們現在又沒拖。」呂代書說:「何況,昨天已經協議──六月三十日前沒送件辦理過戶、設定,買賣就不成立。」
我說:「即使辦了過戶、設定,撥款之後,還可以再拖呀。協議的條文上並沒有最後的交屋日期。」
我說:「存心使詐,簽什麼都沒用。」
呂代書拉高音量:「契約變更之後,你是立於不敗之地。只要看他們怎麼進行。若有缺失,就要他們補足。如果,設定金額不足,就叫他們先匯款到專戶,補足差額。現在,你沒看到證據,就假設甄代書是壞人。我本想一步一步觀察。就像大漢溪的水,先流到萬華,再流到迪化街,最後出淡水河口。流程不清楚,就不要交出印鑑證明。後面的程序,就不可能進行嘛。有什麼好擔心的。現在,就像水剛從大漢溪下來,你就著急水怎麼還沒有流到淡水河口?這樣一弄……」
我低聲說:「不好意思。不好意思。」
呂代書說:「我正在觀察:甄代書會不會拿設定契約書來?」
我說:「下午兩點,要去買方那裏嗎?」
呂代書說:「別煩啦。那是畫蛇添足。」
我說:「我聽了半天,還是迷迷糊糊?」
呂代書說:「現在,你打算怎麼辦?」
我說:「那……就依您的意思。」
呂代書說:「就這樣了。」

十點四十分,我按耐不住,打電話給新來的代書:「是甄代書嗎?」
他說:「請問那裏?」
我說:「我是牛先生。」
甄代書說:「是。是。牛大哥,您好。」
我說:「早上我聯絡天興銀行,行員親口說:五月二十貸款就核准了。白店長明明知道,還安排買方來殺價。這交易有問題。」
他說:「怎麼說呢?」
我又重頭說了一遍。
他說:「我是新來接手的。我會密切注意。如果他們還要砍價,您就不要接受。我的立場就是要把這案子完成。在客觀條件都能配合的前提下,以最快速度結案。讓您安心。」
我說:「非常感謝。另外,我提醒一下:買方的銀行存摺、取款條、提款卡,一定要保管好。貸款必須匯入信託專戶。」
他說:「我這邊會看緊,不用擔心。我會公正執行。」
我說:「買方的貸款金額是多少?」
他說:「我還沒和許先生聯絡。貸款金額,我不清楚。下午兩點,才會知道。」
我說:「下午,我可以看設定契約書嗎?」
他說:「你在外面等候,我會向您報告。」
我說:「這交易已經折磨我五十天了。雖然,您是總公司的代書,我還是必須逐步確認。畢竟,我們也只見過一次。請原諒。」
他說:「沒問題。不好意思。」
我說:「過戶之後,如果買方拖延,您會如何處置?」
「我會去催銀行。」他說:「我和買方是不同“掛”的,要讓這個案子順利完成。不放心的話,您可以請呂代書一起過來,在店外等候。但是,對保是買方的事。」
我說:「好的。謝謝。」
只覺得甄代書很有禮貌。可以信任嗎?

十一點整,我撥電話給田主任。
她說:「喂。牛先生。」
我說:「有兩件事要讓妳知道。第一件、是賈代書沒讓銀行知道這交易有價金信──」
她說:「許先生只負責貸款,銀行間不會互相聯繫。銀行不會通通包到底,這和我們仲介公司不一樣。」
我說:「第二件、是貸款早就核准,賈代書卻隱瞞。發現交易有問題,我就開始蒐證。這個局玩到這邊,底牌已經掀開。拜託你提醒白店長:千萬別再玩下去。再玩就很難看了。」
「不會啦。」她說:「現在是甄代書接手,不會有狀況的。」
我說:「除了代書,還有買方。買方不軌,不是代書可以規範的。」
她說:「天興銀行核准貸款之後,是通知那一位的?」
我說:「我怎麼知道。」
她說:「買方說,銀行是他自己找的。賈代書沒經手。」
「怎麼會這樣呢?」我說:「行員說是和賈代書接洽的。」
「別擔心。絕對不會再有狀況。」她說:「牛先生。不好意思,我這邊有客人。再見。」
買方自己向銀行申請貸款,賈代書就可以閃躲法律責任嗎?

十一點半,呂代書匆忙來電:「牛先生。剛才甄代書來電:說你打電話到銀行,不知說了些什麼?現在銀行要買賣雙方先協商好,才要去對保。」
我說:「緩一緩也好。」
呂代書說:「甄代書要你打電話給曾副理,告訴他這交易沒有爭議。請許先生下午依舊到買方店裏對保。」
我說:「他們操控交易流程,忽慢忽快。現在加速進行,必定有詐。他們要快,我就以慢制快。才容易看清真相。」
呂代書說:「我提醒你:如果貸款下不來,法律責任將歸咎於你。」
我說:「喔。對我不利嗎?」
呂代書說:「當然不利。」
我一向守法,又猶豫起來。
我說:「好。接受您的建議。現在,我就打電話給曾副理。」
我說:「要怎麼說?」
呂代書說:「你就說,雙方沒有糾紛。請許先生按原定的時間到,買方店裏去對保。」
我說:「知道了。」
呂代書說:「打完電話,再告訴我。」
斷崖在前,追兵在後。已經發現對方的罪行,又怕違反約定。這交易一直在兩難中進行。

我撥通總機:「麻煩您幫我轉曾副理,他在找我。」
總機小姐說:「好的。請等一下。」
曾副理說:「旺北分行,您好。」
我說:「敝姓牛。早上曾打電話給您。我的重點在交易安全。第一、我願意提供蘋果銀行價金信託契約和專戶帳號。第二、賣方銀行有三百三十二萬元要代償。第三、買方銀行的存摺、撥款同意書、寫好金額的取款條,請留在你們行員那邊。第四、要請你們幫忙匯款。這幾點,都可以的話,我願意繼續交易。」
曾副理說:「你們沒處理好。要銀行貸放,也太勉強了。我們撤件。」
我說:「你們不去對保了嗎?」
曾副理說:「是的。」
我說:「再見。」
用假相片申請貸款,是偽造文書的公訴罪。所有在文件上蓋章的承辦人員都會被牽連。
這交易驚動了銀行高層。接下來會怎麼發展呢?

十一點五十三分,買方房先生來電。
他笑著說:「喂。牛先生,您好。銀行那邊有一點小狀況。我們之間可是沒衝突的。」
我說:「是的。」
他說:「那天……那天我講過,我是可買、可不買。」
我說:「我瞭解。不用勉強,解約就好了嘛。白店長才是主角。」
他說:「對。對。對。我這邊沒問題。他那邊,你再跟他講。」
我說:「叫我去跟白店長說嗎?」
房先生說:「不能說是我的意見。他會找我要服務報酬的。」
我說:「不能說是你提的嗎?」
他說:「是的。我們的立場一致。繼續交易,或解除契約。由您來決定。」
我說:「我們之間一切好說。」
他說:「是的。是的。」
我說:「天興銀行給你的貸款,額度是多少?」
房先生說:「天興……天興給我七百六十萬。」
我說:「再見。」
我用電子計算機一算:天興銀行核准買方的貸款是七百六十萬,除以原先的總價八百一十萬元,等於零點九三八。買賣契約上約定的貸款,是成交總價的八成。他們偷偷超貸了九成三八。
此外,實借金額七百六十萬乘以一點二,等於設定金額──九百一十二萬。設定金額比成交總價還高呢。他們用假造的買賣契約,向銀行超貸。難怪他們不讓我知道設定金額
若我提告,賈代書將犯偽造文書罪和被吊銷代書執照。

買方願意解約,這事也該落幕了吧。
田主任從頭到尾在看這個案子,應該代表總公司出面解決問題吧。
我撥電話給田主任。
鈴響了半天,卻沒人接。
剛放下,鈴聲就響起,是甄代書來電。
我拿起電話:「我正要找你。買方來電,願意解除契約。買方表示,一切由我決定。我們都想解除契約,只看白店長放不放人。這場戰爭開打,不論輸贏,都是兩敗俱傷。現在我和白店長互動,容易發生衝突。請你跟白店長說。」
甄代書說:「由我來提解約,比較不恰當。」
我說:「你不提,就請田主任出面。這交易像下棋。他們看完我下的棋,再決定隨後的一步。我右邊防守,他們就進攻左邊。我防守左邊,他們就偷襲右邊。這會變成很大的衝突。」
甄代書說:「這……」
我說:「我已經知道白店長要吃我,他還要強攻硬幹。騙局常常是趁受害者一時不察,快速得手。我清清楚楚,他還要“吃”嗎?不能吃,還要吃。會吃壞肚子的。整齣戲的導演就是白店長。其他的演員都不想演了,就落幕吧。」
「這個部份……這個部份喔……」甄代書話鋒一轉:「先請和我合作的銀行估價,同時也配合田主任那邊的決定。」
我說:「現在一定貸不到八成。麻煩你轉告田主任:買方不想玩了,白店長的部份請她處理。再玩下去,就要把總公司的招牌玩完了。白店長硬幹,我就跟他拼命。」
甄代書說:「我把這事和田主任講一下。」
我說:「那就麻煩你了。」
出乎意料,甄代書仍想推動這交易。
已經發現加盟店的舞敝行為,為什麼還要繼續推動呢?
原來是三隻獅子咬住我這一頭水牛,現在是幾隻呢?
田主任是他們的同夥嗎?

心中萬分焦急。一直等到下午一點半,他們都沒回電。
騙局穿幫,他們在開緊急會議嗎?
我再打電話給田主任:「喂。我是牛先生。中午,買方表明願意解約。他不敢說,要我向白店長提。請你協調白店長,讓雙方能夠順利解除契約。」
田主任說:「我向你報告:白店長已經促成了你們的交易,也幫你們達成了協議。你要解約,站在仲介的立場,白店長有權向你們收取服務報酬。」
我說:「這豈不是土匪。委託銷售契約上明明寫著『圓滿完成全部交易流程後,以現金一次付清予乙方。』交易沒完成,我不用付費。」
田主任說:「我想先問一下──」
我說:「妳聽我講──」
田主任說:「昨天,你打電話到買方銀行?」
我說:「我關心交易安全。」
田主任高聲說:「如果這一通電話,造成買方無法貸款。結果要由你來承擔。你不該這麼早就去問。等對保完畢,再關心也不遲。」
我說:「白店長說貸款額度不足。所以在協議中,才有貸款不足現金補足這一條。今天我發現:一個月前買方就可以貸到九成三八,根本不必補現金。白店長用他的專業和我下棋。」
田主任說:「因為你這一通電話,造成銀行不信任買方,不願意貸款。你要負法律責任。」
我說:「我沒有叫銀行不要貸款。」
田主任說:「銀行會評估是否有安全顧慮。銀行不願意介入糾紛的案件。」
我大吼:「為什麼不讓銀行知道有價金信託。我是賣方,有權提醒。」
「……」田主任說:「牛先生。這樣……這樣……我很難跟你溝通。」
我說:「白店長欺騙──」
田主任說:「你可以不讓他騙。你可以不降價呀。不要再講過去的事,這些都不重要了。」
我大喊:「怎麼不重要。他們早知道能貸到七百六十萬,為什麼不告訴我?我不將計就計,降五萬元,交換變更契約。那有機會發現其中的重重黑幕呢。」
田主任咆哮:「牛先生。如果,你還在意賈代書不跟你聯絡。那麼,昨天的協商就沒意義了。我又幫你找了一位代書,把新的協議都以白紙黑字寫在契約書上。我都依你。白店長很生氣,他覺得我在幫屋主欺侮他。坦白地說,我裏外不是人。你知道嗎?」
我說:「原來如此,變更契約可以一筆勾銷不肖房仲過去的罪孽。」
「你怎麼這樣說呢。」田主任說:「不管是民法、刑法、不動產經紀業管理條例,都有保障買賣雙方的條款。即使沒有寫在契約書,你還是接受法律的保障。至於,買方要向那一家銀行貸款,那是買方的事。代書不必告訴你。懂嗎?不管買方要貸多少,只要買方把價款給你,沒有拖欠。就OK了。你懂嗎?」
我說:「田主任。法律條文不等於訴訟結果。要我不提過去的事實,要我相信新的協議。如果,新的協議是舊騙局的延續呢?如果貸款進入買方存摺,買方把錢轉出去呢?
田主任說:「你很難溝通喲。」
我說:「買方想解約,他不敢向白店長提。」
田主任說:「這要你自己向他主張了。」
我說:「妳不想協調嗎?」
田主任說:「不是不想。你覺得白店長詐欺,就去告他,就去告他。白店長在業界也做很久了,我這樣說會得罪他。他不是這樣的人。他也有他的權利。我不知道該怎麼說……這樣下去,我和白店長的關係會變得很差。」
我說:「瞭解了。不耽誤你的時間,再見。」
白店長在總公司的包庇、協助下行使詐術。田主任不主持公道,只是全力維持加盟體系的形象和利益。
白店長、賈代書在交易中做了這樣齷齪的事,總公司連一句道歉也沒有。
顧客簽了約,就成了階下囚。這裏還有是非嗎?不肖房仲這麼可怕嗎?
我終於明白:田主任替總公司執行的任務之一,就是替加盟店的不法,進行危機處理。
現在是五隻獅子對付我這一頭水牛。他們正在收網,逼我進洞。再向前一步,就會被碎屍萬段。
感謝央行政策如及時雨。感謝彭總裁救命之恩。


目    錄

目    錄 第一章 財務危機 第二章 斡旋 ( 議價 ) 第三章 簽約 第四章 違反常理 第五章 不動產買賣價金信託與不動產買賣價    金    履約保證 第六章 向總公司陳情 第七章 密集專業諮詢 第八章 試探虛實 第九章 等蛇出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