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兵家必爭之地──代書


台灣的房地產登記,有絕對效力。依土地法第 43 條的規定「登記有絕對效力」。所謂登記有絕對效力,係為保護第三人起見,將登記事項賦與絕對真實之公信力,故第三人信賴登記機關之登記而取得不動產權利時,不因前手登記原因之無效或撤銷而被追奪。因此,善意第三人(例如:不知情的第三人)因信賴登記而依法取得之土地權利,任何人不得推翻。
台灣各縣市鄉都設立了處理房地產移轉登記事務的公務機關──地政事務所。
民間因房地產移轉登記時的嚴謹和繁鎖程序,產生了一種行業──代書(代書又稱土地登記專業代理人,正式的名稱為地政士。)地政士必須通過政府的考試,取得專業證照,才能執業。沒有證照,所簽署之文件無效。

六月十九日是交屋日,交易進入第四十四天。
白店長和買方都沒打電話過來。

六月二十一日星期一,交易第四十六天。
已經過了買賣契約上的交屋日。買方的貸款還是沒著落,我也沒有交出印鑑證明。攤牌的時刻快到了。
從來沒有和買方單獨交談,很想瞭解他的想法。
下午兩點,我依買賣契約書上的電話號碼,聯絡買方。
我說:「房先生,您好。」
他說:「你是那位?」
我說:「我是和你簽約的那一位?」
他說:「喔……喔。牛先生,你好。」
我說:「銀行遲遲沒有核准您的貸款。已經過了交屋日,您有什麼打算呢?」
他說:「目前喔……嗯,這個……這個……目前的想法就是……你現在問的是什麼意思?我不太瞭解?」
我拉高聲調:「已經過了交屋日,您的貸款還沒有確定。接下來您想怎麼做?」
「……」他回過神來:「我想用太太作為保證人。看看能不能申請到貸款?」
我說:「您要向銀行爭取提高貸款額度呢?還是要另外找銀行?」
他說:「我以太太作為保證人,向原來的銀行申請。」
我說:「額度什麼時候可以確定?」
他說:「就這一兩天。」
我說:「由我的代書主辦,仲介公司的代書協辦。您覺得如何?」
「不方便啦。」他說:「白店長應該不會同意。」
「白店長那邊,我會跟他談。」我說:「您這邊行不行?」
「我不能幫他決定。」他說:「這個部份你們先去談。白店長OK,我就OK。」
嘿。他竟然把球丟給白店長。

放下電話,我再撥電話:「喂。白店長。」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「牛先生。您好。」他說:「賈代書正在和買方談你所提出的條件。待會兒,我再撥電話給您。」
我說:「有一點我要堅持:就是由我的代書主辦,你們的代書協同辦理。」
他說:「你太小心了。我們公司不能接受這樣的方式。」
我說:「不行的話,我就直接找買方談解約。」
他高聲說:「為什麼要用你的代書?那是不合常理的呀。」
我說:「我一定會堅持。你不同意,我就直接和他談。」
他大吼:「為什麼要用你的代書主辦?」
「因為交易安全。」我說:「當交易安全有疑慮時,用誰的代書主辦,必然成為兵家必爭之地。」
他用很急躁的口氣,斬釘截鐵地說:「那對買方不公平。」
我說:「買方說:『你OK,他就OK。』」
他說:「誰說的?」
我說:「房先生說的。」
他說:「剛才你打電話給他嗎?」
我說:「對呀。」
他說:「房先生怎麼說?」
我說:「房先生說……你OK他就OK。」
他語氣變軟:「你說,以你的代書主辦,賈代書協辦。那費用誰出呢?」
我說:「賈代書的費用依買賣契約支付。我請的代書,我出全部費用。」
他說:「你的意思是:把價金信託也改為履約保證?」
「對呀。」我說:「改成履約保證,買方也不必擔心交易安全。」
他說:「要在那裏辦?還是用蘋果銀行的嗎?」
「用九鼎的。」我說:「就是買賣雙方和九鼎簽價金履約保證契約,然後九鼎再和銀行簽價金信託契約。由九鼎掌控產權的安全,銀行保管價金的那一種履約保證。」
他說:「賈代書也拿得到代書費嗎?」
我說:「絕對沒問題。」
他說:「我再和買方談。買方同意,就沒問題。」
我說:「還有一個要求:我要在總公司修改契約。」
他高聲說:「你說在那裏?」
「在你們的總公司。」我說:「變更契約,容易發生糾紛。在總公司最公正。」
他說:「來我們的店就可以啊。」
我說:「一定要到總公司。」
他大吼:「你不是要帶你的代書過來嗎?為什麼還要到總公司呢?」
「不行,就解約。」我說:「這交易太辛苦。四十六天了,我已經很累,很累了。這種談法,再談一百年也談不完。我的朋友最近買房子,不到一個月就辦完手續。已經交屋了。」
他陷入沉思。
白店長說:「就看看房先生的意思?」
我說:「要問他呀?他才說要問你呢。」
嘿。他們倆人把球丟過來,丟過去。我好像在參加障礙超越賽。
他高聲說:「要在總公司變更契約。要由你的代書來主辦。要把價金信託改為履約保證。以這些條款來變更契約。」
「對。」我說:「另外,付款方式也要調整:買方在過戶前要把貸款不足的價金,先匯入履約保證專戶。防止拖延條款也要加入。還有一點,請買方開一張和貸款同等金額的擔保尾款商業本票。」
他說:「我已經叫買方開了。」
「開了就好。」我說:「接受這些條件,交易就繼續。不行,就解約。那有交易談那麼多次的,我不想再談了。」
他說:「我再跟買方協調一下。」
我說:「別再拖啦。什麼時候回覆?」
白店長說:「就這兩天嘛。」
簽約後,一路被欺壓。犧牲五萬元之後,終於可以稍稍採取主動。
我暗中請唐律師寫了存證信函,準備控訴買方違約。但是“買方要貸款八成”這一條,對我不利。沒有勝算,我不打算主動挑起戰端。只能做好萬全準備,被動應戰。

六月二十二日星期二,交易第四十七天。
下午四點,白店長來電:「牛先生。站在中間者保護雙方的立場,我和買方談過了。他也非常、非常在意交易安全。把價金信託改為履約保證、在總公司變更契約,買方都同意。至於,代書這個部份;您要求用你的代書,買方也要用他的代書。那怎麼辦呢?」
我說:「代書是關鍵。買方不同意嗎?」
白店長大聲說:「你先聽我講。我們公司本來就是以公正的立場來辦理交易。不能由你來找代書,不讓我們的代書辦理呀。這樣,買方也可以要求用他的代書。何況,代書費是買方支付的。」
我說:「買方只對用誰的代書有意見。其他的條件沒意見嗎?」
白店長說:「對。買方都可以配合。」
我說:「代書是關鍵。不同意,就解約。」
「為什麼一定要由你的代書主辦?」白店長大吼:「你的代書協同辦理。不行嗎?不行嗎?」
我說:「只能協同辦理嗎?」
「這是合理的。」白店長說:「你要在契約書上註明貸款最後日期、貸款不足現金補足等等條件,都OK呀。」
「我要考慮。」我說:「代書這個部份,我最在意。」
白店長說:「沒有一家仲介公司會同意的。」
(經由房仲公司仲介的交易案,大多數是由房仲公司安排代書。許多房仲公司堅持掌控安排代書的重大權力。)
我說:「賈代書撰寫的契約,完全偏向買方利益。所以,我要用我的代書。」
白店長說:「假如契約內容偏袒買方,我可以安排雙方變更契約。這樣可以嗎?」
我有一點心動:「聽起來很有誠意。」
白店長說:「我們這一家店開了很多年了,非常有信用的。」
我說:「目前,買方貸款到底有沒有問題?」
白店長說:「貸款沒問題了,再修改一下買賣契約。這個交易已經非常、非常地安全了。」
談判似乎露出了一線曙光。
我說:「我提醒一下,我要在總公司變更契約。」
白店長竟然說:「我可以派總公司的人過來。」
我說:「到總公司行不行?」
白店長語氣傲慢:「我可以叫那個田小姐過來。」
我說:「我不能接受。用誰的代書和變更契約的地點。這兩點,我再答覆你。」
白店長說:「明天中午以前,我等你的電話。」
我說:「好。」
好大的口氣。依職場倫理,田主任是他的主管。難道她已經被收買了?
放下電話不到五分鐘,白店長又打過來:「牛先生。是這樣的,蘋果銀行的價金信託已經辦這麼久了。你就不要再去改成履約保證。那會耽誤很多時間的。變更契約時,你可以提出貸款不足現金補足、貸款截止日期、幾年幾月幾日前交屋等文字。只要買方答應這些條件,很快就可以辦理過戶。馬上就要交屋了。你要改成履約保證,重新送件。那會非常、非常地麻煩。我快要昏倒了。」
我說:「慢一點沒關係。交易安全比較重要。」
白店長說:「蘋果銀行和我們配合許多年了。最近,我們有一件交易,也是用蘋果銀行的價金信託辦的。你不信,可以來公司。我拿本子給你看。」
剛談好,就變卦。剛談好,就變卦。
我強忍胸中怒火:「拖那麼久了,不差這點時間。我要以交易安全為重。」
白店長說:「這個做法就很安全啊。買方所開的擔保尾款本票,都可以交給你保管。」
我說:「所有問題,明天中午答覆。」
唉。談了半天,又回原點。
思考了半小時,我拿起電話。
電話一接通,白店長說:「牛先生。您好。」
我說:「喂。這交易談了又談,變了又變。我不想再交易。我直接找買方。」
白店長用很低沉的語調說:「你想和他談嗎?」
「對。當面談一談。」我說:「看看有什麼方向?總要有個方向。」
白店長說:「對呀。對呀。」
我說:「一定要用我的代書。就是這樣。」
白店長說:「這樣太不合理了吧。」
我說:「這筆交易拖了這麼久。簡單處理,我直接問買方。」
白店長說:「以公司的立場,本來就應該用公司的代書辦理。」
我說:「和買方見面那天,你說可以由我的代書主辦。」
白店長說:「那是你講的,我沒說。」
我說:「這交易反反覆覆,讓我沒有方向。我要履約保證,你們用價金信託騙我。賈代書在一、二期款兩行文字之間偷偷打了一個“>,讓買方不用付第二期款。風險都在我這邊。」
白店長說:「要改履約保證,就用履約保證嘛。」
我餘怒未消:「我不要這個交易。太複雜了。太複雜了。」
白店長說:「如果你想這麼做,也要到公司來解決。我約買方過來。」
我說:「不。我先去找買方談。」
「不是。不是。買賣雙方來公司談。」白店長說:「要解約,也要來公司呀。你就不用去買方那裏。」
我說:「不。我要直接跟他談。再見。」
放下電話。我用力將桌子一拍,大罵:「合法詐騙集團。」
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的特質──他們會不斷進行有目的遊說,直到你不知不覺改變心意。
他們不斷交互運用:提出承諾、撕毀承諾,來逼退你的談判底線。
他們的語言邏輯,不是用來陳述事實。騙到了你的簽章,就立即改變他們的承諾。是否誠信?完全不重要。
他們的話術到底要把我引導到什麼地方去呢?
我想起電影中,獅群獵殺水牛的景象。幾隻獅子用爪從後方抓住水牛,使牠動彈不得。另一隻獅子跑到前方咬住鼻子,不讓牠呼吸。時間拖久了,就會窒息。當水牛倒下,獅子立刻咬住咽喉,直到斷氣。此時,獅群蜂擁而上,分食水牛,完成獵殺。
我會是那隻水牛嗎?手上遇來愈少的現金,就像是氧氣。三份如繩索的契約,緊緊勒住我的咽喉。他們要藉著一輪又一輪的談判來拖延,讓我窒息而死嗎?

我發現:白店長、賈代書和買方三人之間的鐵三角陣形中,買方是比較弱的據點。
決定從買方下手。
我撥通電話:「房先生,您好。」
他說:「那位?」
我說:「我是牛先生。」
他說:「您好。什麼事?」
我說:「這交易已經一個半月,您的貸款也一直不順利。我們甘脆解除買賣契約。您覺得如何呢?」
他說:「我要問問白店長,先和他聯絡看看。」
我說:「還要問他呀?」
他說:「問他那邊是什麼情況?拜拜。」
「嘟……」
買方事事都要問白店長。沒有自己的想法嗎?
這是一個複雜的三角關係。我研判:他們是一夥的。我面對的是敵軍聯合作戰兵團。

放下電話,我立刻撥電話給田主任,報告最新發展。
我激動地說:「田主任。……賈代書把契約寫得一面倒。我沒辦法再相信他。」
田主任說:「牛先生。牛先生。他們已經這樣說了,看看約的是什麼時間。我會過去。」
「這個局太複雜。」我說:「他們本來打算吃我。但是,我的印鑑證明一直沒有交出去,他們吃不成。人的忍耐是有極限的。」
「沒有啦。沒那麼複雜啦。」田主任說:「你們約好時間、地點,我們就一起過去,和他們講一講,就好了。」
「要繼續,就要用我的代書。」我大聲嘶喊:「明明就是個局。讓我解約,也就算了。不解約,不惜付出一切代價。受夠了。真的受夠了。」
「冷靜下來。」田主任說:「先和他們確定時間是──」
我說:「就是太理性,所以他們吃定我。」
我說:「逼到沒路,就拼個你死我活,同歸於盡。我已經看出來這是個局,還要吃。總公司知道了,還要吃。對不對?」
田主任笑著說:「他們應該沒這個膽。」
我聲嘶力竭:「正常的交易,那有談那麼多次的。寫好的契約,還要回頭殺價。談完了就變,談完了就變。一會兒向左,一會兒向右。」
田主任說:「買方不是要請太太當保證人,繼續貸款嗎。貸款不足,就以現金補足。」
我聽了,更生氣。大吼:「為什麼殺完了價,再找太太當保證人?為什麼不一開始,就請太太當保證人?」
我說:「我不會讓他們吃到一分一毫。照這個契約走下去,我會成為待宰羔羊。他們會一路殺、一路砍,沒完沒了。這事一定要讓它上媒體,我已經準備好了。」
田主任說:「你可以有你的主張。我能答應你的,就是去參加你們的會議。」
我說:「要繼續,就用我的代書。」
田主任說:「這個部份,你還是可以保有你的主張。」
「妳要主持公道。妳要主持公道。」我吶喊:「如果妳只是想擺平此事,我就太委屈了。這就是一個局。現在,他們就是要推我進火坑。」
田主任說:「牛先生。不好意思,我有一些事要處理。再聯絡,好嗎?」
我說:「我希望妳表態:主持公道。」
田主任說:「那就先這樣。我有急事。」
「別掛。」我說:「從我打第一通電話,到現在為止。妳從來沒有具體作為。」
「嘟……」
我用力把電話摔到桌子上。

雖然看出是個局。但是,還看不出他們會怎麼玩?
違法的證據在那裏呢?
田主任加入他們的聯合陣線了嗎?
這些日子,我寢食難安,輾轉反側。凌晨醒來,苦思冥想,直到天亮。
我推演著各種可能的詭計。這是我的生存之戰。


目    錄

目    錄 第一章 財務危機 第二章 斡旋 ( 議價 ) 第三章 簽約 第四章 違反常理 第五章 不動產買賣價金信託與不動產買賣價    金    履約保證 第六章 向總公司陳情 第七章 密集專業諮詢 第八章 試探虛實 第九章 等蛇出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