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 兵不厭詐

易經中有一卦—─“天雷無妄”。雜卦傳曰:「無妄,災也。」無妄,是個災難之卦。

天雷無妄卦:上卦是天,下卦為雷。描述大自然,雷擊現象。雷擊的時候,不能預知時間、地點。總是出人意料,讓人措手不及。


七月七日星期三,交易進入第六十二天。
今天又要去總公司談判了。
起床盥洗之後,我坐在書桌前,止息雜念。拿出卦籤,卜問:今日談判之吉凶。
占卜出的卦是“天雷無妄”。這卦寓意:被雷電擊中。不是個好卦。
我雙眉深鎖:“雷”會從那裏來呢?什麼時候來呢?
百思不得其解。我只能提高警覺。
孔老夫子說:「吾百占而七十當。」
孔老夫子的經驗是:占卜一百次,只有七十次的卦象,與所占卜的事情相符。
我卜的卦,時有錯解卦意,也有事後才明白的。因此,我只把卜出的卦,當作參考腹案。用卦象來提早發現:自己所面臨的形勢。對我而言,卦主要是用來觀察、比對,而非預測。簡單地說,我以易卦,作形勢判斷。

九點,我先撥110。
值勤的警察說:「110,您好。」
我說:「警察先生。我想在你們這邊備案。」
他說:「什麼事?」
我說:「今天早上十點,我要進行房地產買賣談判。我擔心有危險。」
他說:「先生。要有立即的危險,再來報案。我們會馬上通知員警。」
我說:「發現不對,已經沒有時間撥電話了。可以先留下記錄嗎?」
他說:「對不起。沒辦法,警察是不能這樣預約的。」
我說:「怎樣才能快速報案?」
他說:「發生狀況,先撥110。你就說 :『這裏有糾紛。需要員警過來處理。』我這邊就會通知了。」
我說:「謝謝您。」
放下電話。我把110設定為手機的單鍵撥號。以備不時之需。

九點二十分,我將所有資料放入側肩背包。走出家門,在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。
我先去接呂代書,再去接洪律師和唐律師。四人都上了車,就直奔總公司。
我們正在車上討論。
甄代書打電話過來:「牛先生。我是甄代書。」
我說:「快到了。還差一個紅綠燈。」
他說:「總公司的會議室,正在教育訓練。要換地方。」
「怎麼會這樣?」我說:「我希望在總公司談,不要換地方吧。我們會直接上樓。」
才說完,計程車就到了。
一行人下了車,我直奔電梯。
田主任伸開雙手,攔住電梯口:「樓上正在教育訓練,沒有位子。我們另外借了場地。」
「我要上樓。」我語氣堅定:「要換場地,應該先讓我知道。」
田主任面有難色。
我推開她。
我和洪律師走進電梯。田主任也跟了進來。
三人一言不發,乘著電梯上樓。
出了電梯,我直奔會議室。從會議室的門口看進去,裏面坐滿了人。
總公司開始危機處理,故意約在會議室有人使用的時間。他們不想和加盟店的詐騙案沾上邊
我只好回一樓大廳。
一出電梯,只見甄代書帶著眾人往門外走。
我追上去:「要換地點,為什麼不提早通知?我們可以改天再談。」
甄代書邊走邊說:「會議室有人用,只是換個地方。趕快把這事處理好。我們在旁邊借了一間會議室。」
走了五分鐘,甄代書帶領眾人進了一棟大樓。
走進大門時,我暗暗記下門牌號碼。
一行人進了電梯。我提高警覺,默默記下樓層。
當電梯門打開,一間十分陳舊的會議室,出現在眼前。會議室的桌子以形排放。
雙方人馬各自坐下。
買方房先生、白店長、賈代書、甄代書和一位高高瘦瘦的中年人,一字排開。
我、呂代書、洪律師和唐律師,坐在L形長桌的另一邊。我坐在直角轉彎處──最靠近房先生的位置。
一向溫和的房先生,突然變了一個人。抬高下巴,歪頭怒目。以挑釁的姿態,瞪著洪律師。洪律師也不甘示弱,回眼看著房先生。
為什麼把從未謀面的洪律師,當作深仇大怨的冤家呢?
白店長和賈代書翹著二郎腿。
田主任在每個人的面前放了一杯水,就默默地走到角落,背牆而立。
甄代書站起來:「各位前輩,不好意思。我是甄代書。今天主要是針對血滴子加盟店牛先生的案子。牛先生擔心買賣相關的──」
我指著高高瘦瘦的中年人:「那一位是誰?可不可以先介紹一下?」
甄代書伸出右手:「我會慢慢介紹。這邊是買方房先生、加盟店的白店長、賈代書,左邊這一位是總公司的顧問朱先生。那邊是牛先生、賣方代書呂女士和律師先生。」
甄代書說:「基本上,買賣應該是一件雙方都很歡喜的事。在過程中,有一些認定上、溝通上、協調上的落差。今天的主軸是透過互相的協調,來達成雙方的解約協議。我已經把協議的內容,傳給牛先生看過。不知道牛先生有什麼主張?」
我站起來,看著朱顧問:「我是賣方,委託你們的加盟店賣房子。七月一日我寄出一份存證信函,朱顧問有沒有看過?」
朱顧問沒回答。
我指著手上的文件:「這裏面完整表達我的意見,請您過目。」
我走到朱顧問的面前,遞上存證信函的影印本和相關資料。
朱先生收下。
我望著朱先生:「我們是五月六日簽約……我們的證據是:天興銀行早在五月二十日,就已經核准買方貸──」
房先生猛然站起身來,大聲說:「我先插個話。」
我說:「我正在和朱先生說話,等我──」
房先生大吼:「讓我先講。」
我說:「房先生太激動。請他先迴避一下。等我說完,再請他回坐。」
「雙方都有義務陳述。」甄代書說:「今天我們的方向,就是要作一個和平的處理。兩位律師也暸解。既然這樣,我們就繼續往下走。之前的過程中,雙方在認知上,事實上,都有很大的落差……」
我說:「好。就從這邊開始談,第一點──」
房先生又站起來,怒目圓睜,揮舞雙拳:「你不是來解決問題的。你有你的說法,我有我的說法。」
我說:「別打斷。讓我講完,你再講。」
甄代書說:「沒有誰該先講,誰該後講,兩邊是對等的。」
甄代書是主席,卻放任買方粗暴言行,不維持會場秩序。
我說:「我一說話,房先生就打斷。根本沒法說。要不然,我們離開。」
我站起來,走向電梯。
呂代書和兩位律師也站了起來。
房先生、白店長和賈代書三人,目露凶光,咬著牙,握著拳,快步跟過來。
甄代書跑到我的面前,伸開雙手攔著我:「不要走嘛。我們真的要用和平的方式處理。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,今天就是要趕快往下走。」
他們一擁而上,將我團團圍住。
我高聲說:「連要走都不行嗎?」
一直不出聲的田主任,也快步走到我的面前。
田主任說:「今天,你來的目的,是要處理?還是要爭執?」
田主任從不阻止對方的攻勢。總是在關鍵時刻,不留痕跡地防守著總公司和白店長的利益。
我突然明白:今天的會議是個鴻門晏。
他們怕我公諸媒體。企圖搶先一步,將房地產詐騙事件,操作為肢體衝突
我突然明白:清晨所卜出之卦──“天雷無妄”中的“雷”,所指為何。房先生的溫和全是假的。他搖身一變,變成一頭兇猛的野豬。口吐獠牙,高聲咆哮。
不好。這是個誘敵之計。孫子兵法中的“餌兵勿食”,在腦海閃過。今天的交戰策略:一、只可文鬥,不可武鬥。二、絕不可與買方開戰。
我迅速拿起手機,單鍵撥號。撥通110,大聲說:「我在不歸路四段119號4樓。這裏有糾紛,麻煩員警過來處理。」
值勤的警察先生說:「是什麼情形?」
我說:「敝姓牛,身分證字號××××××××××。我正在進行不動產買賣談判。已經發生糾紛了。請你們儘快過來。」
霎時,鴉雀無聲。
我轉過身,大步走回會議桌,拉出椅子坐下。
我舉起右手食指:「叫他們全部坐下。」
眾人一一回座。
我說:「這是一個不正常的交易。買方貸款額度不足是謊言……今天我來的目的,是希望以不衝突的方式解決問題。……你們拿價金信託欺騙我……當我發覺進入陷阱,就請了自己的代書、律師,也安裝了保全系統。另外,我處理這交易所暴增的電話費,和三百多萬房貸兩個月的利息。總共約十萬元,應該給我一個合理的補償。」
我將所有收據和支出名細,往桌上一放。
白店長歪著頭,一眼都不看。
朱先生真是總公司的顧問嗎?為什麼一言不發呢?
我拿出存證信函:「房先生。我準備了兩份存證信函,只寄出一份。另一份,為什麼沒有寄出呢?第一、你沒有前科。第二、你的信用記錄良好。所以,我沒有對你提告。」
我瞪著白店長和賈代書:「嘿嘿。兩位都是出生宜蘭縣頭城鎮釣魚台的人。你們是有地緣關係的。」
我用目光掃過這幫人:「談解約之前,我要求合理補償。」
我謹慎用詞,只說補償而不說賠償。留台階給彼此下。
我說:「五月十七日晚上,我在總公司和田主任見面。你們已經知道:我發現這交易有問題了。總公司也知道了,還一意孤行。六月二十二日,我告訴田主任,記者會的新聞稿已經準備好了。你們還是執迷不悟。我已經做好萬全準備,你們就是不肯停。不到黃河心不死嗎?」
我拿出三份文件:「這一份是記者會的傳真通知。那一份是記者會的新聞稿。另外,這一份是交易過程大事記。這是證據光碟。這些都複製了好幾份,存放在不同的人,不同的地方。我隨時可以發動,也可以停止。這是過去我開記者會的剪報。」
我用力高舉雙手,打開一張舊報紙。不聽話的雙膝在桌子下顫抖著:「我要求合理補償。」
房先生說:「針對你所說的,我先回應。第一點,就算天興銀行核准貸款,不表示我願意接受。百分之三的利率,你能接受嗎?」
我大聲說:「可是,賈代書說你貸不到呀。」
「那個時候,天興銀行還沒有通知我。」房先生說:「就算核准,也要有正式的書面通知。」
(事後,我問銀行,才知道:銀行不會用書面通知借款人。)
房先生說:「第二點,天興的貸款是要綁約的。買了房子,在一段時間內不能賣,我無法接受。所以,我要賈代書另外找銀行。」
(後來,我才知道:綁約並非不能賣。只是解約,要付違約金給銀行。)
我說:「五月二十九,賈代書告訴我,你的申請貸款資料,還沒繳齊。可是,早在五月二十日,銀行就核准貸款了。」
賈代書說:「我來說明一下,買方是可以指定銀行的。簽約以後,買方說要找天興銀行辦理貸款,他自己就去聯絡了。天興銀行的許先生,是買方介紹給我認識的。貸款是由許先生作業。我告訴許先生:『要看房子,先和白店長聯絡。』作業一星期以後,許先生通知我:『貸款不核准。』於是,我就向佳安銀行送件。」
「貸款額度不足,我才殺價。」房先生說:「我殺價,你可以不賣呀?」
如果我不賣,也不交出印鑑證明。過了交屋日,另一套獵殺劇本就會展開:他們將以“天興銀行貸款早已核准”這一支伏兵,發動奇襲──買方將寄出存證信函,控告我違約。
這是一個獵物從那一個方向,都無法逃脫的精密陷阱。

白店長說:「是你叫我找別家銀行試試看的。」
「我只能這樣說。」我說:「簽了約,我不賣,你們會放過我嗎。」
白店長說:「你可以不降價。」
我說:「我不降五萬元,換取契約變更。就沒辦法發現你們的手法了。」
白店長:「……」
白店長說:「在這個協調的過程中,我會尊重雙方的意見。你們不一定要完成這個買賣。要解約,我尊重。」
他們在快速變動的形勢中,靈活地調整作戰策略。他們學習了正統的戰爭理論嗎?還是在長年的獵殺中,累積了豐富的實戰經驗呢?
我大聲說:「像這樣的案子,只有我這一件。你們的說詞,或許成立。如果,還有許多人,也遇到相同的事呢。那麼,這事的結果就不一樣了。」
房先生說:「我覺得這是交易中常常發生的事。」
房先生睜眼說瞎話,我沒法再談下去了。
我拿起手機,假裝撥號。以誇大的動作放到耳邊,大聲說:「廖主任您好。我給您的資料和光碟,請您copy三十份到四十份。麻煩您和委員說:『按原定計畫進行。』一切就拜託您了。」
會場寂然。靜得連一根針掉落地板,都聽得見。
嘎吱的一聲,大門被推開了。
兩位警察先生進入會議室。
他們走了過來。
我站起來,拿出身分證:「您好。剛才買方很激動,發生了糾紛。我考量人身安全,所以報警。不好意思。不好意思。」
警察先生看過身分證,交還給我。
我拉來兩張椅子,說:「請坐。請坐。」
警察先生說:「不用。不用。你們繼續。」
白店長一幫人面面相覷。全都聚集到角落,交頭接耳,緊急研商。
不多時,房先生和白店長走了過來。
房先生指著洪律師:「這位是誰?」
我說:「是洪律師。」
房先生說:「兩位都是律師嗎?」
我說:「是的。他們都是。」
房先生用瞇瞇眼上下打量:「你們有什麼意見?」
唐律師說:「如果貸款中真有這樣的事。牛先生不解:為什麼沒有在第一時間告知?」
房先生:「……」
房先生說:「牛先生不降價,我也不會買。我不買,違約責任由我承擔。違約是我的事,由我來賠呀。」
買方隻身扛起法律責任,拿盾牌掩護白店長和賈代書。
洪律師說:「今天我第一次來。聽起來雙方的意見,並沒有很大的區別。你們都想終止雙方的契約關係。牛先生所說契約裏的問題,和你所說的負責,總不會是一句道歉吧。你們也碰過各式各樣的客戶。牛先生的風險意識相當高,你們應該瞭解這一點吧。仲介的職責,就是把雙方的風險和衝突降到最低。在這糾紛中,兩邊的意見沒有太大的差別。你說你願意賠償,他也說要合理補償。」
房先生說:「我的意思是:我找牛先生殺價──」
洪律師說:「先不談過去。你想不想補償?」
房先生說:「我跟你講這中間的道理。他不降價,我就不會買。因為牛先生心甘情願降低價格,我才會買。」
我說:「問題是,你們不斷拖啊。」
房先生說:「沒拖啊。才六十幾天。」
洪律師說:「我剛剛聽說,你也想終止契約。你該負的責任,你願意負。但是,你的意思是不賠呀。對不對?」
「對。」房先生說:「你講的沒錯。我的意思是不賠。」
洪律師說:「先瞭解這一點:你的意思是不賠,牛先生的意思是要合理補償。」
甄代書說:「不是賠不賠的問題。仲介公司也可以向牛先生請求服務報酬。」
我說:「在委託銷售契約上──」
「問題一個一個來。」洪律師說:「兩位警察大人在後面,牛先生叫他們來,我也不知道。」
我說:「那是突發狀況,我不知道買方會這麼衝動。」
洪律師說:「牛先生。下次你要早點跟我說。要不然,我不會support你這個動作。」
洪律師說:「我必須要說,大家都很忙。坦白把話說開,把立場表達出來嘛。你要合理補償,他不願意賠償。那麼,服務報酬還要嗎?攤出來,大家一次說個明白。是非對錯,吵成一團。警察先生在後面聽。何必呢?」
洪律師不愧是資深律師,兩三下快刀斬亂麻。
洪律師看著買方:「牛先生要求十萬元的補償。你一毛都不賠嗎?」
房先生不說話。
我說:「不是要請董事長來跟我們談嗎?」
甄代書說:「那天我的意思是:不一定要請股東來。公司中有一位有代表性的人來,就OK了。」
我說:「有代表性的人是誰?」
甄代書說:「白店長就是呀。」
我說:「他就是當事人呀。」
甄代書說:「他不是這買賣中的當事人。」
我說:「他可是這三角關係中的當事人啊。」
甄代書說:「要誰代表,我沒有指定的權力。」
洪律師說:「代表性這個問題,到簽約的時候,再請公司代表人來簽,就好了。重點在雙方的立場,有沒有共通性?房兄。你打算一毛都不賠嗎?」
房先生說:「我覺得很奇怪,為什麼要我賠?」
洪律師說:「你可以回去再想一想。」
房先生大聲嚷嚷:「跟你講道理也沒關係。合理,我就賠。」
洪律師提高音量:「要講理也講不完。真的要爭,到法院還比較有機會。」
洪律師說:「牛先生。你要求合理補償,對不對?」
我說:「對。」
洪律師說:「牛先生花了很多精神蒐集證據。」
洪律師看著白店長:「你們應該碰過這種客戶。他會焦慮地吃不好,睡不好。你們之所以收取服務報酬,就應該提供消費者更好的服務。讓顧客安心。」
洪律師說:「房兄。您可能覺得過程中有不合理之處。但是,牛先生也可以跟你進行挑戰。你回去好好想一想:他今天所說的話。」
房先生望著我:「牛先生。你覺得怎樣?」
我說:「我們原來就有共識。今天你根本不需要出來主談。我要求補償的對象是仲介公司,不是你。」
自始至終,我的策略就是──緊緊咬住仲介公司的商譽,避免和買方開戰。留退路給買方,我才有機會解套。
我相信他們過去遇到重大爭執,就讓買方主動挑起矛盾,引誘賣方出戰。讓有還款壓力的賣方,與買方發生激烈衝突。在陷阱中奮力掙扎,愈陷愈深,無暇他顧。讓事情的焦點從“房地產詐騙”,操作成“買賣糾紛”。讓不肖房仲置身事外,保全商譽。
這是敵方的烏賊戰術──放出煙幕,斷尾逃生。再伺機反攻。

洪律師看著白店長:「你們讓一位顧客,產生這樣大的困擾。尤其,你們是這麼大的一個連鎖體系。我們無意因為你們是一家有名聲的公司,去敲詐你們。但是,交易中也的確出現了這樣不合常理的狀況。牛先生在這個交易中的風險的確很高。另外,牛先生也從你們的解約協議書中,發現了一些隱藏的問題。我建議你們,先不要考量服務報酬。牛先生所表達的一切,建議你們好好思考一下。」
洪律師看著白店長一幫人。
這幫人閉口不語。
洪律師說:「我也不期待今天會有什麼結果。除非,你們已經獲得授權。多少錢,你們可以考慮一下?如果可以接受,馬上就簽解約協議書。否則,不要在這邊爭吵。我就說到這裏。」
白店長說:「買賣雙方各有各的立場。牛先生要求仲介公司和買方賠──」
洪律師說:「牛先生已經說過,沒有包括買方。不要扯買方進來。請針對你們公司的立場,來回答。」
我大聲說:「我和買方早有解除買賣契約的共識。我再說一遍:我只針對仲介公司求償。不針對買方。」
孫子云:「軍有所不擊,城有所不攻,地有所不爭。」
洪律師對白店長說:「你們回去醞釀醞釀,讓牛先生也思考思考。今天這種狀況,你們不可能簽了。」
洪律師說:「房兄。雙方是不是趕快把買賣契約解除?契約的存在,對你們都是一種牽制。」
房先生說:「我覺得可以先解除買賣契約。」
洪律師說:「仲介應該先放棄服務報酬。合理補償這個部份,可以再談。」
甄代書說:「我已經說過服務報酬,可以不收。很少仲介會放棄的。」
洪律師說:「這種貸款早已核准,卻不說明的事。也很少發生。」
甄代書說:「如果牛先生堅持補償,仲介公司也有權要求報酬。」
洪律師說:「今天牛先生做的事,並沒有和我討論。記者會的事,我也不知道。我最不喜歡開記者會了。房先生一直瞪著我,以為我是來鬧場的。」
洪律師說:「牛先生這個部份,我也跟你們報告:我所接觸的牛先生──他給我們的資訊,都有詳細的書面文字。從履約保證和價金信託的不同,到整個交易過程的細節,他都作了深入的瞭解。你們的確碰到一位非常、非常小心的客戶。這是在整個過程中,我發現他的特質。你們有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呢?回去考慮一下?我是要等待你們考慮的結果?還是先離開?」
「等一下。等一下。」房先生大喊:「我們先討論一下價金信託,我的五十萬還“卡”在專戶中。」
眾人哄堂大笑。
洪律師說:「我化繁為簡:就等你們討論的結果出來。今天我們就散會。」
洪律師對我說:「牛先生。兩位警察大人在後面,我不好意思讓他們久等。手上的事情很多,我先走了。」
洪律師拿起公事包,走出會議室。我對跟隨在後的唐律師低聲說:「不好意思。不好意思。」
唐律師說:「沒關係。沒關係。我沒問題。」
我說:「兩位要不要一起搭計程車?」
唐律師說:「不用了。」
白店長這幫人個個神情嚴肅,眉頭深鎖。聚集在角落,召開緊急會議。
呂代書也留在現場。

我向兩位警察先生致謝之後,跟著兩位律師進入電梯。
洪律師面無表情:「我們不會參加你的記者會。」
我低聲說:「不會開記者會。我只是佯攻。」
洪律師說:「不管是真?是假?你要先和我說。」
出了電梯,他頭也不回,大步走出大樓。
我站在樓下大門口,望著兩位律師漸行漸遠。
雖然,我和唐律師說過要佯攻,卻沒有進一步說明細節。溝通上的疏漏,竟然讓洪律師以為,我真要開記者會了。沒想到向敵方發動的佯攻戰術,竟然造成了我方陣營的分裂。

呂代書急急來電:「牛先生。別走。別走。」
我說:「什麼事?」
呂代書說:「你說要開記者會,是在會場中投下了一枚震撼彈。」
我說:「喔。」
呂代書說:「他們商量的結果就是:先讓買方和你,無條件解除買賣契約。與仲介公司的委託銷售契約,改天再談。開記者會的殺傷力太大,要三思。要不要先和買方,解除買賣契約呢?」
我說:「我要先和律師商量。沒有律師,可能再進入另一個契約陷阱。妳先離開好了。」
只是在演空城計。為什麼他們都以為我真要開記者會了呢?
是我表演得太逼真了嗎?

對方反手丟出“先解除買賣契約”這個議題。讓我面臨新的抉擇。此時此刻,要先解除與買方的──買賣契約?還是一次解除三方所有契約呢?
我站在十字路口,猶豫不決。
第二回合,纏鬥至此。我不敢追擊,只好鳴金收兵。

七月九日星期五,交易進入第六十四天。
下午兩點,甄代書來電:「牛先生。不好意思。前天白店長提出一個方案。他建議:分兩階段解除契約,先解開您與買方的契──」
我說:「白店長很喜歡談,也很會談。甘脆就把三方的契約一次解除了吧。」
甄代書說:「好呀。」
我說:「我的要求也不過份。」
甄代書說:「您既然不針對買方,不妨就先和買方解除契約。」
我說:「要嘛就一次解決。」
甄代書說:「一次解決,也要分開處理。」
甄代書說:「買賣契約,是你和買方簽的。委託銷售契約,是你和白店長──」
我說:「我要求的補償也不多。白店長是聰明人。這交易已經沒肉了。不但沒肉,連骨頭都沒了。剩下的都是些髒東西,吃了可是會拉肚子的。今天的大新聞,ECFA已經在立法院二讀。房市還會大漲。建議你們的白店長,趕快把這鳥事解決。以後橋歸橋,路歸路,井水不犯河水。你跟白店長說,我不想和他下棋。只是我的房子“卡”在其中,不得不處理。白店長應該趕快把這麻煩事處理掉,才聰明呀。」
甄代書說:「我倒是建議,大家心平氣和地來談一談。」
我說:「談多了,難免擦槍走火。」
「您請求的補償,我要回去問股東。」甄代書說:「分兩階段處理,也是一樣的。」
我說:「當初,你傳來的協議書是要──三方一次解的喲。」
甄代書說:「對。對。三方一起處理,您的請求也一起處理。可以嗎?」
我說:「這──」
甄代書說:「我知道他們的意思。他們可以不請求服務報酬,你也不能要求賠償。」
我說:「麻煩您轉告白店長,將來賺大錢的機會還很多。這兩個月,他已經少賺兩三“拖”了。萬一陰溝裏翻船,連生意都別做了。」
甄代書說:「現在不談這個。白店長的請求就是:買賣雙方先行解約。至於後續的──」
我說:「你傳來的協議書,是要三方一起解。」
甄代書說:「他們怎知道你又要求補償。」
我說:「那天在電話中,我說過:『要和股東談一談。』」
甄代書說:「哈。你只說要談一談,並沒有提求償啊。我不是算命的,又不會猜。」
我說:「補償的部份,用什麼名稱都沒關係。我是你們的顧客。賈代書沒打一通電──」
甄代書說:「我打也是一樣的。」
我說:「用什麼名稱都沒關係。只要讓我心理舒服一點。就讓此事到此為止。」
甄代書說:「您的請求,他們持否定的態度。」
我說:「我不堅持名稱。請他們慎重考慮。」
甄代書說:「大家先坐下來,心平氣和地談一談。」
我說:「白店長聰明絕頂。他喜歡談,也很會談。這些年來,不知談死多少英雄好漢。」
甄代書說:「我們先約在下個星期,看看是那一天?現在我很忙。」
我說:「我要問律師。」
「對。對。」甄代書說:「那就包括三個部份,解約、服務報酬和所謂的彌補損失,一起談。趕快把這事處理掉吧。我也只是傳話。」
我說:「再見。」

買方已經變成他們在戰場上的包袱。敵方想先把最弱的戰友,安全撤退。目前,他們的策略是:先讓買方的五十萬元安全撤退,繼續以委託銷售契約和權狀等重要文件,綁住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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